“父亲,诸位大人。”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沈牧云一袭青色官袍,缓步走了进来。
几年过去,他早已褪去了状元郎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官场的历练与沉稳,只是那份骨子里的自负与傲慢,却从未改变。
“牧云来了,”沈博远看到自己的儿子,脸色稍缓,“你对南境之事,有何看法?”
沈牧云躬身行礼,不疾不徐地说道:“父亲,孩儿认为,无论此事真假,朝廷都应有所表示。流言止于智者,更要止于事实。与其在此猜疑,不如派遣一位钦差,南下巡查。一来,可以彰显天恩,安抚边民;二来,也可实地探查,将那所谓的‘南境城’的虚实,摸个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若那楚澜真有些许成就,便可顺势招安,命其为朝廷镇守南疆,也算物尽其用。若一切只是子虚乌有,便可当场戳破谎言,将造谣生事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沈博远和李钰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计甚妙。
“那依你之见,该派何人前往最为妥当?”沈博远问道。
沈牧云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朗声道:“父亲,孩儿不才,愿为朝廷分忧,亲赴南境,查明真相!”
他主动请缨,心中却转着千百个念头。
对于楚澜,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一方面,他绝不相信那个被他亲手抛弃的女人,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另一方面,夜深人静时常浮现的楚澜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又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他要去亲眼看看。
他要亲自去证实,她过得有多么凄惨,以此来证明自己当年的选择是何等明智。
若她真走了狗屎运,靠着几分姿色当上了哪个野人部落的压寨夫人,那他便以朝廷钦差的身份,给她一个“招安”的恩典。
他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当楚澜看到他身着钦差官服,手持圣旨,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降临在她面前时,她会是何等震惊、后悔、甚至跪地求饶的模样。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升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皇帝很快便准了沈牧云的奏请。
一支由三百名禁军护卫,数十名仆从官员组成的庞大队伍,打着“巡查南境、安抚教化”的旗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沈牧云身着四品钦差官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握御赐节杖,意气风发。
他以为,这会是一场轻松的、彰显他个人权势与魅力的旅途。
然而,当队伍真正进入南方诸州,一路南下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凝固了。
越往南,官道越是破败,沿途的郡县,十室九空,百姓面有菜色,官员懒政怠惰。与京城听到的歌舞升平,简直是两个世界。
当他们终于跨过那条作为大楚疆域与蛮荒之地分界线的浑浊大河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没有想象中的瘴气弥漫,没有想象中的毒虫遍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被修葺得异常平整的道路,道路两旁,是连绵不绝、规划整齐的田地,田里长满了他们从未见过的作物,还有一些汉人打扮的农夫,正驱使着改良过的农具,在田间劳作。
“这……这里还是鬼见愁的地界吗?”
一名随行的官员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沈牧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约二十人的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让沈牧云瞳孔骤缩的是,这队骑兵,坐骑神骏,装备精良。
他们身着统一的皮甲,手持锋利的铁矛,腰间挂着弯刀。
队伍中,既有汉人面孔,也有蛮族特征的战士,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百战精兵才有的悍勇之气。
为首的将领,正是乌。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牧云一行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喝问道:“来者何人?此地乃南境城辖地,未经许可,不得擅入!”
沈牧云的副官立刻上前,傲慢地喝道:“大胆!此乃朝廷钦差沈大人!尔等蛮夷,还不下马跪拜!”
乌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与身后的骑兵们一同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大笑。
“朝廷钦差?”
乌收起笑容,眼中满是轻蔑,“这里,是南境城,不是你们大楚。我们只认城主的命令,不认什么狗屁钦差!”
他顿了顿,长矛一指,冷声道:“你们所有人,下马,卸下兵器,在此等候!待我通报城主,是见你们,还是将你们……就地驱逐!”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沈牧云和所有随行人员的脸上。
他们是代表天子皇权的钦差队伍,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沈牧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死死地握着马缰,看着眼前这支纪律严明、气势迫人的骑兵,心中那份自负与傲慢,荡然无存。
他预想中的一切,似乎,都错了。
在经历了长达一个时辰的屈辱等待后,沈牧云一行人,才终于得到了“许可”,被允许进入南境城。
他们的兵器被尽数收缴,三百名护卫禁军,也被要求留在原地,只允许沈牧云和几名核心随员,在乌所率领的那队骑兵的“护送”下,前往城中。
这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的姿态,沈牧云的脸色阴沉。
然而,当他真正踏上通往南境城的道路时,心中的那份屈辱,很快便被强烈的震撼所取代。
道路两旁,是望不到尽头的农田。
一条条水渠纵横交错,将远处的河水引入田间,形成了一套完整而高效的灌溉系统。
田地里,不仅有金黄的水稻,还有各种他们从未见过的作物。巨大的水车,正在缓缓转动,将低处的水源引向高地。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田间劳作的,不仅仅是汉人,还有大量的蛮族。
他们共同劳作,有说有笑,神情平和,丝毫看不出族群之间的隔阂。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