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雅微微一笑,“断红尘,守明心,为孙女点明心的师太已然寻到,愿意收留孙女的庵堂也已寻到,不必祖父再为孙女费心了”。
本朝女子自梳,一剪断青丝,是为断红尘,二点朱砂于眉心,是为守明心。
她这是先斩后奏!
连自己,她都敢如此嚣张地挑衅,怪不得她姑母要她谨言慎行!
孔老太傅紧紧盯着看似端庄知礼,却满身反骨的孙女,懒得与她多说,沉声吩咐,“来人,带大姑娘回屋,到她出嫁前,不许出房门半步!”
头发剪断了没关系,最多一年就能长回来。
他为她寻摸一门亲事,再过三媒六礼也得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正好,这段时间也让她磨磨性子,免得到婆家受挑剔。
孔雅勾起唇角,笑得端庄又明丽,“来谁呢,祖父?
祖父身边只剩下最后一个长随,入不了内院。
祖母身边只剩下一个嬷嬷和一个小丫头,小叔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厮,姨娘身边只剩一个丫鬟。
整个家中,只有我和二妹因为要维持大家闺秀的身份,留下了两个丫鬟。
噢,我的两个丫鬟,还被姑母害死了一个。
整个家中,除了祖父的长随、祖母的嬷嬷、小叔的小厮可以只伺候主子,其他都是分派了一堆杂活的。
否则这家中的地该谁扫?衣服该谁洗?饭该谁做,菜又该谁买?
祖父喊来人,是要喊谁来?
祖母的嬷嬷现在肯定走不开,小丫头现在应该正在厨房劈柴,姨娘的丫鬟应该去了菜场。
二妹的两个丫鬟应该一个在洗全府上下的衣裳,一个在扫地。
至于我的丫鬟,这时候应该在厨房准备今天的饭菜。
谁都走不开,更不可能在接下来的一整年,放着一堆的活不做,专门看着我不许我出门的。
祖父是要叫谁来?又是要叫谁看着我呢?”
孔老太傅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吐不出也咽不下。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个孙女口舌这般厉害?
“父亲!父亲!母亲快不行了!父亲!”
孔灵子惊惶的声音在里间响起,孔老太傅抬起脚,又反应过来,去看孔雅。
初夏的阳光下,孔雅素白的脸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只剩下厌憎的不悦。
她是嫌她祖母病危的不是时候,挡了她的路!
觉察到孔老太傅的目光,孔雅脸上的不悦迅速隐去,匆匆一屈膝,“祖父,我去找人请大夫。
只若是祖母真的危险,恐怕还需祖父亲自去宫中寻一位太医来”。
她说完匆匆离去,俨然一个担忧祖母病情的孝顺孙女。
他现在没时间处理她,只得暂时放过,匆匆去屋里查看老妻的情况。
孔老夫人病歪歪地缠绵病榻多年,稍微一激动、一生气就会晕倒。
这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凶险,孔老太傅无法,只得亲自进宫请了白院判来。
白院判亦是束手无策,见孔灵子哭泣不止,一片拳拳之心,沉吟一会,到底还是开口道,“孔小哥可以去铁帽子胡同有间医庐,请小女来瞧一瞧,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白前很快到了孔家,孔雅早早立在大门外等候,见了白前惨然哭道,“前前,祖母这次实在凶险,无论用什么贵重药材都无妨,只求你能吊住祖母的性命!”
吊住她几天的命,待她点了朱砂,断绝生养之恩,便不必守一年的孝,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白前握住她的手,重重点头,“姐姐一片至孝,我一定竭尽全力”。
孔老夫人的情况的确非常严重,全靠一片老参吊着最后一口气。
但就算是这口气,也吊不了多久了。
白前用了针,孔老夫人慢慢缓过气,睁开了眼睛,只是喉咙兀自呼嗬作响,说不出话来。
孔老太傅惊讶瞪大眼睛,看看老妻,又看看白院判。
白院判惭愧拱手,“小女医术承自巫医一门,别辟蹊径,有我所不及之处,惭愧惭愧”。
白前不紧不慢开口,“孔老太傅,我巫医一门看诊的规矩,小病不收钱,疑难杂症收三千银子。
阎王手中抢人五千两,出诊再加一千两。
孔老夫人已到油尽灯枯之地,需诊费六千两。
在保证吊命的珍贵药材齐全的情况下,大约可再保一年的性命”。
白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吊一年的命,药材大约需要三千到五千的银子”。
孔灵子本来对银钱完全没有概念,经孔雅一事,变得无比敏感,失声惊呼,“那岂不是要一万两?”
其实一万两到底有多少,他还是不太清楚,只知道孔雅曾为了一千两,不惜卖掉了霍伯征送她的玉马。
这样一比,一万两应该是很多了。
白前点头,“我这几针只能让孔老夫人缓过一口气,说几句留言,要不要治,你们自己决定”。
孔灵子大喊,“治,当然要治,倾家荡产我们也要治”。
孔老夫人喉咙响动得越发厉害,白前体贴开口,“老夫人是想说话?不愿治了?”
孔老夫人的喉咙更响了,白前语气越发温柔,“这样,老夫人想治就眨一下眼,不想治了,就不要眨眼”。
孔老夫人浑浊的老眼疯狂地眨动了起来,生怕白前看错了。
立在一旁的孔雅讥讽翘起唇角,更深地低下头去。
白前了然点头,“既然要治,先付诊费,现银或银票皆可,不收玉佩、古玩等物,我不认识”。
孔灵子腾地站了起来,“白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筹钱”。
白前看了看沙漏,“你有两刻钟的时间”。
两刻钟?
都不够他拿着东西跑到最近的当铺吧?
孔灵子僵住,孔老太傅怫然不悦,“白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孔家难道还能欠你的诊费不成?”
白前不紧不慢起身,言笑嫣然,“我是来救人的,孔老太傅却骂我咄咄逼人。
我却不是孔老太傅的学生,更不是孔老太傅的孙女,不愿听孔老太傅教训呢,告辞”。
白前说着毫不含糊地拔出了银针,又迅速将参片塞回孔老夫人口中,孔老夫人刚睁开的眼睛又倒翻着眼白多、眼黑少了。
孔灵子大叫了声娘,扑上前去。
孔老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前喝问,“白院判,你就是这般教女儿的?”
白院判背上药箱,十分不高兴,“孔老太傅还真是先生当惯了,不但代我教训我女儿,现在还要代我父亲教训我了。
前前说得对,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挨训的,告辞”。
孔老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