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头和陈婆子缩在偏房的窗根底下,把刚才那一幕看得真真儿的。
“啧啧,没看出来,这丫头嘴皮子还挺利索。”
陈婆子咂咂嘴,看着小桃狼狈逃窜的背影,语气里说不清是赞许还是别的。
“那小桃仗着她爹,平时在丫头堆里也是横着走的,今儿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老陈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点点头。
“是有点子硬气,这样也好,省得咱们操心她被人欺负了去。”
他看着小满冷静地关上门,那背影挺得笔直,倒真有几分不卑不亢的味道。
陈婆子却叹了口气,眉头又皱了起来。
“人是厉害,可老头子,你瞅见没?”
“最近咱们这祥云居墙根底下,溜达的丫头是越来越多了!”
“一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眼珠子都快黏到院门缝里了!那点子心思,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
老陈头嗤笑,满脸的不屑。
“哼,庸脂俗粉!就她们那点道行,连小桃都不如!也敢往大爷跟前凑?也不怕污了少爷的眼!”
“少爷什么人?那是佛祖座下点化过的!能看上这些个玩意儿?”
他对自家少爷的眼光有着迷之自信。
陈婆子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伸手指了指小满紧闭的房门方向,压低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解。
“庸脂俗粉入不了眼,那……那屋里的,难道是天仙下凡啊?”
“瞧着也就……也就比庸脂俗粉强那么一丢丢?清粥小菜似的!”
老陈头被她问得一噎,老脸有点尴尬。
他捋了捋胡子,努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压低声音。
“这……这你就不懂了!”
“少爷是佛子!那境界能跟咱们一样吗?”
“说不定……人家姑娘身上有什么咱们凡夫俗子看不见的‘趣味’、‘慧根’啥的,被少爷发现了呢?”
他试图用“佛性”来解释这桩“悬案”。
陈婆子一听,眼睛亮了,猛地一拍大腿。
“哎哟!老头子!还是你厉害!说得在理!肯定是这样!”
她瞬间觉得自家少爷的眼光又高深莫测起来,充满了佛性的光辉,不是她这种俗人能理解的。
心里那点替少爷不值的感觉,顿时消散了不少。
她转而喜滋滋地盘算起来。
“今儿石头跟着少爷去法华寺,晚上回来肯定又能带一堆寺里给的供果!上次那蜜供可甜了!”
“我得想想,给后院洒扫的刘婆子分点,还有管花圃的李婆子……哎呀,分不过来咋办?”
她沉浸在对供果分配的甜蜜烦恼中,暂时把“清粥小菜”和“庸脂俗粉”都抛到了脑后。
至于小满被小桃闹腾那点不开心?
陈婆子撇撇嘴。
“随她去吧!往后啊,指不定还有更过分的等着呢!”
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与此同时,镇远将军府的后花园。
凉亭里,三个衣着华贵、气质迥异的少女正围坐在石桌旁。
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香茶。
正是林清玄二叔林德尚家的三位千金:
大小姐林玉婉英姿飒爽,二小姐林玉娇明艳活泼,三小姐林玉宁年纪最小,还带着点婴儿肥,正专心致志地对付一块芙蓉糕。
“哎,你们说,大伯家那位‘神仙’堂哥,到底是被什么样的姑娘迷了眼啊?”
林玉娇拈着一块杏仁酥,没往嘴里送,一双灵动的杏眼里满是好奇和八卦。
“这消息都传到咱们府里来了!听说祖母和大伯母都默许了?是个丫鬟?”
林玉婉轻轻放下茶盏,姿态优雅,语气带着点无奈和不可思议。
“是啊,真是奇了。大哥他……以前可是油盐不进,多少名门闺秀托人递话,连宫里的意思都婉拒了。如今竟……”
她摇摇头,觉得这事实在太过玄幻。
林玉宁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糕点,小嘴油乎乎的。
插话道:“丫鬟怎么了?话本子里不都是小姐和书生私奔还有丫鬟勾引主子的故事吗?”
她年纪小,对门第还没那么深的概念。
林玉娇“噗嗤”笑了出来,伸手戳了戳妹妹的脑门。
“小馋猫,就知道看话本子!那能一样吗?”
她转而看向大姐,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
“大姐,你是不知道,就咱们那几个手帕交,还有你那些闺中密友,以前托咱们在堂哥跟前递话、想约着‘偶遇’一下表表衷情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
“哪个不是家世好、模样好、才情好!”
“结果呢?”
她学着堂兄林清玄那副清冷无波的样子,板起脸,捏着嗓子模仿。
“‘贫僧心中唯有佛祖,红尘俗念,莫要再提。’”
“啧,那叫一个绝情!害得咱们姐妹都不知道怎么回绝人家姑娘,只能硬着头皮说堂兄一心向佛,见了也是白见,徒增烦恼。”
林玉婉想起那些被婉拒的闺秀们失望又尴尬的神情,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所以这次消息传出来,才格外让人吃惊。”
“我听说,永昌侯家的三小姐,还有礼部张侍郎家的嫡女,昨天都派人往咱们府上递帖子了,说是……许久未见,想约我们姐妹去赏花呢。”
她语气里带着了然和无奈。
这“赏花”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
林玉娇眼睛更亮了,一拍桌子。
“就是啊!”
“以前是没指望,堂哥那心就跟石头似的,捂不热!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既然能对一个丫鬟动凡心,那说明他不是真的‘不行’,只是以前没遇到对的人!”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兴奋起来。
“那咱们那些手帕交、闺中密友,岂不是……也有机会了?她们哪点不比一个丫鬟强百倍?”
她已经开始脑补,若是能帮某个手帕交牵上线,让堂兄移情别恋,甩了那个小丫鬟......
那她林玉娇在闺秀圈子里岂不是倍有面子?
还能还了之前欠下的人情债!
林玉婉看着妹妹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秀眉微蹙。
提醒道:“玉娇,你别乱来。堂兄的事,自有大伯和大伯母做主。况且,那丫鬟既然能入他的眼,必有特别之处。我们贸然插手,恐怕……”
“哎呀大姐!你就是太谨慎了!”
林玉娇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我们又不做什么!就是……就是创造个机会嘛!”
“让堂哥多见见真正的大家闺秀,说不定他就发现那丫鬟不过是路边的野草,哪比得上精心培育的牡丹芍药?”
“到时候他自然会做出选择!我们这也是为他好嘛!”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棒极了,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已经开始盘算找哪个手帕交最合适,又该用什么名目把堂兄约出来了。
林玉宁舔了舔手指上的糕点屑,看看兴奋的二姐,又看看一脸担忧的大姐,懵懵懂懂地问:“那……那要是堂哥就喜欢野草呢?话本子里好多书生就喜欢不守规矩的丫鬟小姐……”
林玉娇被妹妹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她。
“吃你的点心!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凉亭里,姐妹心思各异。
而远在法华寺讲经的林清玄,此刻正说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虔诚的信众,深潭般的眼底,却掠过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涟漪,感应到了某种即将袭来的、名为“牡丹芍药”的“红尘俗念”。
他捻动佛珠的手指,无声地加快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