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把红木餐桌照得油亮。留声机里飘来悠扬的曲子,混着火车轻微的晃动,倒有几分安稳的雅致。
穿西装的先生们袖口别着银扣,有的靠着椅背谈着时局,指间夹着的雪茄冒着细烟;穿织锦旗袍的太太们鬓角别着珍珠花,手腕上的金镯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磕碰,说话时声音温温软软,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体面。
服务员穿着挺括的藏青制服,领结打得周正,双手捧着烫金菜单走到林老爷子桌前,微微躬身,语气恭谨又利落:“林老爷,今儿的餐品备得齐整,新到的长江鲥鱼用花雕糟了,蒸得正嫩,您几位要不要先试试这个?”
林老爷子指尖在烫金菜单上轻轻点了点,目光落在“花雕糟鲥鱼”处,眉峰微扬,带着几分经年沉淀的从容:“就这道鲥鱼吧,用二十年的花雕来糟,姜丝得切得细些,去了那点河腥气才像样。”
他侧过脸,对身旁垂手侍立的管家老张吩咐道
“把我箱子里那坛‘女儿红’取来,是前清光绪年间的陈酿,原是预备着曼曼出阁时用的,如今也用不上了,今儿在这火车上开了,正好让她尝尝家乡的酒。”
丫鬟彩月刚要转身,被老爷子抬手止住:“先给小姐倒杯碧螺春,她在西洋待久了,怕是喝不惯这烈酒。等会儿菜上来,再温半盏给她浅尝就好。”
最后看向对面的孙女,目光里浸了些暖意,语气却仍带着几分旧式家长的温和威严:“曼曼,这鲥鱼是江南春季的鲜物,如今虽过了时令,厨子能用糟醉之法存住那点鲜味,也算难得。你在巴黎吃惯了牛排,尝尝这个——这坛酒,原是你出生那年埋下的,陪爷爷喝两口,也说说你在法国学的那些新学问,让我这老头子也开开眼界。”
林舒曼看着来了兴致的林老爷子开口笑道,爷爷您可太小瞧我了,我这东洋的墨水都能喝得,还怕我喝不得这跟我一般大得女儿红不成,
哈哈哈林老爷子听着孙女这般回答,不禁大笑“好好好,让我看看我这大孙女如何征服这烈酒,我这小孙女吧本是可不小呢”
就在老张拎着酒坛子从房里出来时,身后猛地转出一道身影,险些与之撞上,老张定眼一瞧,见是陆少帅,只僵硬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陆少帅”
陆庭筠的目光早黏在了那坛酒上,光洁的坛身上头盖着红盖,他嘴角一撇,嗤笑出声“这怕不是林大小姐藏得女儿红?”指尖往坛口虚虚一点,语气里尽是嘲弄,小嘴像萃了毒一样,“我瞧着倒像是坛折了翼的花雕——莫不是放久了,连酒气都散了”
他忽然扬声大笑起来,“看着是要拎着上餐厅去,正好,本帅也去尝尝这留过洋的大小姐的花雕,看看是沾上了洋墨水的怪味,还是早就没了当年的醇厚的底子”
老张气的手背上的青筋直跳,喉间滚出一声冷哼,转身甩手扬长而去,陆庭筠却疾步追上,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像是敲在人心头上的催命符。
进了餐厅,林老爷子是正临窗坐着,见陆庭筠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跟在老张后面,眉头拧成几条深痕。陆庭筠反倒先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林老爷子,几日不见,您这身子骨可还硬朗”
“哼”林老爷子把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茶水随着重力溅出杯沿“老子还没到要你陆少帅惦念死活的地步!趁早带着你的人滚蛋,别碍我林家人的眼”他顿了顿,眼神尽显冷冽“你和曼曼的婚约,到了北平就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我两家形同陌路”
“老爷子这话可不对。”陆庭筠慢慢悠悠的托过张椅子,“咔”一声抵在桌边,几乎要碰到林老爷子的膝头。他俯身向前,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带刺“只要婚约一天没解除,我就还是林舒曼的未婚夫。按辈分我还是您的孙女婿呢”
说着,他眼眸扫过老张手里的酒坛,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既然是孙女婿,总该有福气尝尝这为孙女酿的酒吧——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庭筠!”林老爷子猛地拍案而起,红木桌面被震得哐铛响,茶盏险些翻到。周围人听着动静目光纷纷而至,紧接着开始议论起来,“这不是陆少帅吗?怎么了这是”
他指着陆庭筠的鼻子,胸口剧烈起伏,“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林家不顾体面!”
陆庭筠却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嘴角那抹笑越发刺眼:“体面?老爷子怕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求着我陆家联姻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话未说完,老张手里的酒坛“咚”地砸在地上,青瓷碎裂的脆响黎,带着陈年酒香的琼浆,漫了一地——像泼在俩人之间,一道再也跨不过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