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上前两步,竟弯腰将陆小北扶起。入手处,是瘦削的臂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风雪寒气扑面而来,却奇异地没有引起刘濯丝毫厌恶。
“好!陆总管!”刘濯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那些兄弟,都是好样的!所有随你袭扰敌后、建立功勋的撞命郎,一律擢入禁军!尽数划归你陆总管麾下,充作亲卫!”
他转向掌书记,声音斩钉截铁:“即刻拟令!昭告三军!陆总管及麾下将士之功勋,本王回京之后,必奏明圣上,另有重赏!”
“遵命!”掌书记的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帅帐外,残兵们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擢升令和昭告三军的承诺!
满身是血的汉子们,瞬间红了眼眶。
身上的伤还在火辣辣地疼,冻僵的四肢麻木不堪,但一股滚烫的热流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禁军!亲卫!
他们不再是任人践踏的“撞命郎”了!
是陆总管,那个带着他们从地狱爬回来的少年将军,给了他们新生!
小北目光扫过帐中神色各异的将领,最后落在刘濯那张因兴奋而微微发光的脸上。
“殿下,”
“末将请命,即刻整编溃军,收拢伤员,清点邢州防务。北汉虽退,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准!”刘濯大手一挥,此刻看陆小北,只觉得无比顺眼:“所需人手物资,尽可调用!邢州军政,暂由你全权署理!”他此刻急需陆小北这样一把锋利且刚刚证明了自己忠诚的刀,来稳住这风雨飘摇的局面,也稳住他摇摇欲坠的权威。
小北抱拳领命,转身,沉稳地走向帐外。
淩朝。京城。
路,终于铺到了脚下。
邢州城的寒意并未因一场小胜而消散。
反而在权力与野心的蒸腾下,酝酿着更大的危机。
帅府内,刘濯尚未褪尽的亢奋点燃了斗志。
小北那身残破的皮甲已被替换成崭新的制式轻甲。
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指尖划过代表北汉大军的黑色箭头。
最终落在淩朝京城的位置,目光深不见底。
“殿下,”她的声音不高:“北汉粮草被焚,前锋受挫,看似退却,实则犹有余力。若任其从容整备,卷土重来,易、定二州残破,邢州孤悬,恐难再守。”
刘濯目光灼灼地盯着舆图,显然也在权衡。他亟需一场真正的大胜来洗刷耻辱,震慑朝堂,尤其是压过那个令他如芒在背的李章。
小北的话,精准地戳中他脑中想法:“你的意思是?”
小北的指尖轻点舆图,那是代表北汉主力后撤路线的某个隘口:“趁其粮道断绝、军心浮动,且误判我军主力大败无力追击之际,主动出击!衔尾追击,在其归途必经之‘野狐岭’设伏!打一场歼灭战!”
老成持重的李崇忍不住开口:“陆总管!我军新败,士气未复,邢州城内皆是残兵败将与厢兵,如何能主动出击?更遑论歼灭北汉主力?此乃...兵家大忌啊!”
“兵家大忌,亦是出其不意之机。”小北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濯脸上:“殿下,此非守成之时。北汉此次损兵折将,粮秣尽失,其内部必生龃龉。若我军能趁此良机,予其主力重创,非但可解北境数年之患,更能扬殿下赫赫威名于朝野!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一战可定乾坤!”
一番话,是小北吃定了刘濯心中所想,她知道刘濯必然上钩。
“威名于朝野...一战定乾坤...”刘濯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那点犹豫被狂热的火焰彻底吞噬。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乱颤:“好!陆小北所言,甚合本王心意,畏首畏尾,岂是男儿所为?此战,当打!而且要打得漂亮,打出我大征的威风!”
他站起身,语气里满是坚定:“传令!各部立即整军,清点可用之兵卒、粮秣、器械!陆小北!”
“末将在!”小北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由你全权谋划此战方略!点将、布兵、伏击路线,一应细节,三日内报于本王!此战若胜,你便是首功!”刘濯的声音带着巨大的信任。
小北知道,那是刘濯对即将攫取巨大政治资本的兴奋。刘濯肯定已经在幻想淩朝金殿上,群臣俯首、皇兄嘉许的场景。
“末将领命!必不负殿下重托!”小北的声音斩钉截铁,低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急迫。
岂止是刘濯,她也急,时间,她需要更快地接近权力中心!即便这种战局是场豪赌,她也必须上场!
帐内诸将神色各异。
其中不乏震惊怀疑,还有少数被刘濯、陆小北的狂热所感染,跃跃欲试者。
唯有角落里的沈挽川,浓眉紧锁,脸色沉郁。他看着那个跪在刘濯身前,被委以重任的身影。
看着她孤注一掷,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如此急功近利。但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深夜,临时划拨给陆小北的都总管行辕内,灯火通明。她伏案疾书,沙盘上已被她用小旗密密麻麻地标注出伏击点与兵力部署。
门帘被无声掀开,带进一股寒气。
“沈将军深夜前来,有何军务?”小北笔锋未停,头也未抬,仿佛猜到了沈挽川必会深夜到访。
沈挽川没有回答,他一步步走近,停在她案前,目光扫过沙盘上那明显带着巨大风险的伏击圈套,最终落在她脸上,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黥印下,看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陆小北,”他的声音低沉:“野狐岭设伏,太过冒险。我军新败,元气未复,兵力、士气、地利,皆无十足把握。北汉虽退,主力尚存。你这是在赌!赌上的,是邢州仅存的力量,是殿下安危,更是万千将士的性命!”
“诚然...”小北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眸中毫无波澜:“但沈将军,战机稍纵即逝。守,是坐以待毙;攻,尚有一线生机。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殿下欲立奇功,我欲破敌,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