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山脉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浓墨,连城羽落地时膝盖在腐叶堆里磕出闷响,背后的行囊带起一阵枯叶簌簌。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的全是湿冷——刚才被那叫侯起的灰袍人拎着后领丢下来时,他只来得及瞥见崖边掠过的几只青羽怪鸟,再睁眼就是这片不见天日的密林了。
“南都职业者考核第一?”不远处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连城羽猛地绷紧脊背,摸向腰间那柄父亲留下的旧匕首。阴影里走出个穿短打的少女,发梢还滴着水,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制式普通的铁剑,“我是颜夙,潭州第二。”
连城羽松了半口气。他认得这张脸,就在隔壁巷口那栋刚搬来半年的青砖房里,总在清晨听见她练剑的破风声。只是半年来两人从未说过话,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在几百里外的深山里照面。
“连城羽。”他朝少女身后望了望,雾气里藏着无数双眼睛似的,“侯起没说规则?”
“说了。”颜夙往左右各扫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活过三天,到山脉中心的曼陀宗石碑前集合。”她顿了顿,铁剑在掌心转了个圈,“但他丢我们下来时,我看见东边林子里有红光闪了三下,像是……信号?”
连城羽皱眉。他落地时只顾着缓冲,倒没留意这些。南都本地人对山林不算陌生,但曼德拉山脉在阿修罗地界的传闻里,向来是“进去十成,出来三成”的险地。他摸了摸行囊,里面只有三天的干粮、一小袋伤药,还有母亲塞给他的平安符——总共三样,不多不少,正合了侯起那句“多余之物皆不可带”。
“你带了什么?”他问。
颜夙掂了掂手里的剑:“就这个。”她忽然往他身后退了半步,铁剑直指斜上方的藤蔓,“别动。”
连城羽僵住脖颈,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暗红顺着藤蔓滑下来,像条没骨头的蛇。那东西有成人手臂粗,表皮泛着油光,圆脑袋上没有眼睛,只一张布满细齿的嘴,正对着他后颈吐着信子。是曼德拉特产的血藤蛇,据说毒液能让肌肉在半个时辰里溃烂。
他屏住呼吸,看着颜夙的剑峰泛起一层冷光。少女的手腕极稳,铁剑划出的弧线比巷口练剑时收敛了七成,刚好卡在血藤蛇仰头的瞬间,剑脊重重磕在蛇头七寸处。那东西抽搐着摔进腐叶里,她又补了一脚,才低声道:“这里的东西,比南都郊外的野物凶多了。”
连城羽摸出干粮袋递过去:“先吃点东西。”他撕开油纸包,把半块麦饼分给她,“你家是从花都迁来的?”
“嗯,去年秋天。”颜夙咬着麦饼,目光始终没离开周围的动静,“我爹说南都的职业者资源更稳当。”她忽然停住咀嚼,侧耳听着什么,“东边有动静,不止一个。”
风声里混着粗重的喘息,还有类似石块滚动的闷响。连城羽和颜夙对视一眼,同时矮身躲进一丛巨大的蕨类植物后。雾气渐渐散开些,能看见三个穿着同式灰衣的少年正被一头浑身长着骨刺的黑熊追得慌不择路,其中一个跑得慢了,被熊爪扫中后背,惨叫着滚进灌木丛。
“是同批被丢下来的。”颜夙的声音发紧,“那是山骨熊,皮硬得像铁甲。”
连城羽没说话。他看见那三个少年里,有个高个子正往他们这边跑,显然是想把山骨熊引过来当挡箭牌。颜夙的铁剑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
“别硬拼。”连城羽按住她的手腕,往左侧指了指,“那里有片沼地,山骨熊怕陷进去。”
少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顺着他指的方向挪动脚步。等高个子少年惨叫着冲过来时,颜夙忽然从蕨类植物后闪出,铁剑在他脚踝处虚晃一下。那少年吓了一跳,脚步一乱,果然朝着沼地方向歪了过去。山骨熊的咆哮声在身后炸开,连城羽拉着颜夙钻进另一侧的密林,直到跑出半里地,听见沼地传来沉闷的陷落声,才靠在树干上大口喘气。
“你不怕他们记恨?”颜夙看着他,眼里有了点别的东西。
连城羽擦掉额头的汗:“职业者考核第二的人,总不至于连这点判断都没有吧?”他笑了笑,“留着他们,总比我们单打独斗强。”
雾气又开始变浓,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颜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铁剑,忽然道:“刚才那血藤蛇,你其实能自己解决,对吗?”
连城羽没否认。他从小就爱在南都的老巷子里玩捉迷藏,对阴影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刚才那蛇的动作,他其实早有察觉。只是颜夙的反应比他更快,剑招也更利落。
“你练剑多久了?”他反问。
“十年。”颜夙望着雾气深处,“从花都到南都,没断过。”
风穿过林叶的声音里,忽然夹杂着细碎的铃铛响。两人同时噤声,看见远处的雾气中,隐约有串银铃在枝头摇晃,铃心闪着微弱的蓝光。那是曼陀宗特有的引路铃,却不知为何会挂在这种地方。
“去看看?”颜夙抬了抬下巴。
连城羽点头。他知道,这三天的考验,从现在才算真正开始。而身边这个只隔了一条巷子的邻居,或许会是这场险局里,唯一能信任的人。